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枯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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枯井

風?白煜還詫異,結果迎面刮來一股狂風,險些將他掀倒在地,“發生什麽了?”

穆曄示意他噤聲,不過就算想說話也沒用,耳朵裏塞滿了風的怒吼。

這妖風還在持續,風裏漸漸多了哭泣之聲,白煜以為自己聽錯了,又聚精會神分辨,結果不止於此。

“為什麽要殺我,我只是稟報了實情而已,又有什麽過錯!好恨吶!”

“嗚嗚……半夜在承乾宮裏看見男人影子的又不止我一個,為什麽認定謠言因我而起?為什麽要治我散播怪力亂神之罪?”

“我沒瘋,我真的看見鈺妃的鬼魂了,她是來索命的!不要帶我走!”

……

如此雲雲不斷反覆,他們積壓數百年的怨恨在風中肆無忌憚地宣洩著,即便死後也不願安寧,不止不休,不可化解,令人毛骨悚然又無可奈何。

當風散去後,餘音不絕如縷,如泣如訴,如怨如慕,白煜仿佛魂兒被一同卷走了般,久久無法平靜,“真是可憐。”

穆曄不為所動,白梔的光芒黯淡了下去,他擡手又送去一陣清風,花兒再次煥發了活力,盤旋著繼續往前。

“那又怎樣?漩渦之中,處處都是掣肘,淪為犧牲品在所難免。走吧,出不去的話該可憐自己了。”

卑微如草芥,只能任憑風吹雨打,未來如何,其實從一開始就可預見。白煜無能為力,收起無用的憐憫,跟著穆曄的腳步繼續向前。

未走兩步,白梔的光芒下就顯出了一個人影,佝僂著腰站在拐角處,似乎已等候多時,再離得近些,可以看清那是一位老嫗。

這老嫗像幹癟的樹皮一般已漸枯朽,不細細觀察以為又是一個逼真的紙人,但她是有微弱呼吸起伏的,只是行將就木,生命之火茍延殘喘。

她也發現了白煜和穆曄,於是艱難地咧開了嘴,看上去更加怪異了。

“快……去……”

嘶啞的嗓音,像風幹的破布,也許是怕他們找不到方向,她又伸出左手指向了斜對面,重覆道:“快……去……”

然而白煜和穆曄只是面面相覷,畫境之中皆為虛幻,誰能確定這不是在迷惑他們?畢竟白梔這次一反常態地沒有尋找正確的方向,它懸於頭頂緩緩旋轉,光芒也有微弱之勢。

白煜擡頭看了看白梔,又將目光轉向了老嫗,最後無奈地落在了穆曄的身上,“你有什麽想法,要不要去?”

穆曄皺眉,苦思冥想,“不確定,但這個人……我好像見過,可在哪裏呢?”

老嫗逐漸焦躁起來,仿佛失去了耐心,她都說倦了,面前的人還是不願相信她的話,於是她憤怒地睜開了覆滿白翳的雙眼,“快去!來不及了!她要發現了!”

老嫗的怒吼令穆曄掙脫了記憶的枷鎖,他意識到話中事態緊急,於是趕忙抓著白煜往她指著的方向疾跑,但二人並未註意到,此時白梔從花心開始枯萎,逐漸變得焦黃幹脆,最終落在地下化為了一撮碎屑。

“你看到她左眼了嗎?”穆曄邊跑邊偏過頭去看白煜。

白煜從腦海裏撿起方才的畫面,回覆道:“好像是與右眼不大一樣,難不成——”

“是的,她左眼看不見。”穆曄打斷了他,直接說出了答案,“她是拂月的外婆,所以我才敢相信她的話。”

白煜想起茹煙臨終時說的話,看來老夫人指的就是這位老嫗了。

腳下的路是一條幽邃小道,兩旁生滿了雜草,磚石多已破敗,還爬滿了青苔,前方多半是為人棄置的偏僻角落。

果不其然,終點就是那口廢井,傳言冤魂不散,人心惶惶,不知多少枉死之人葬身於此。

然而此刻它並不是孤獨淒涼的模樣,有一群人圍著它,它又成了焦點與中心,連搖擺的野草都像是在招搖。

黑色人群中唯有一點月白,瘦弱無助的少女跪倒在井邊不斷顫抖著,她驚恐的臉上滿是淚痕,簪子被踢往了一旁,發絲淩亂得與雜草無異,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腕上盡是擦傷留下的新痕。不正是拂月?

這群黑衣人也怪模怪樣,他們身材頎長,沈默不語,只顧著挾持住拂月就欲將她往井裏扔,而拂月則殊死抵抗,牢牢抵著井口不肯就範。

“放了我吧,求求你們了!我不要被你們丟進去,我不要一個人待在永無寧日的井底!”

他們又將她的頭使勁往井裏按,拂月拼命昂著腦袋,哭嚎不斷。

“謝郎救我!救我啊!”

也許是嫌拂月過於頑抗,人群中走出一個同樣頎長的身影,他索性將她攔腰抱起,一擡手拂月兩腳騰空,緊跟著半個身子都被漆黑的井口吞吃了下去。

二人也是將好目睹了這一幕,穆曄的眉都擰成一股麻繩了,“糟了!你快去救人,我把他們拉開!快!”

話音未落穆曄就沖了上去,白煜想也沒想,也跟著一個箭步就往井口奔去。

那群怪人正欲阻攔,只見穆曄三下五除二就撕開了一道口子,白煜順勢飛身閃了進去,他猛力撞開了困住拂月的人,及時抓住了她的手。

“成功了嗎?”扭成一團的人中,穆曄勉強探出了腦袋。

拂月的柔荑握在白煜手心裏,他放心回頭應答:“抓住了,你那邊快點了結!”

餘下的人也將他緊緊纏住,想讓他松開手,可他寧死也不願。

那些漆黑枯瘦的指爪死死掐住白煜的脖子,他臉漲得通紅,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,而那邊廂,穆曄縱使身手不凡,但雙拳難敵四手,也是分身乏術。

“木已成舟,你們救不了她的。”

有個聲音在白煜耳邊響起,怪異無比,不辯男女。雖然他嘴裏出不了聲,但心中一遍遍大聲吼著不可能,是說給那個聲音聽,同時也是在告誡自己不可放棄。

可最終,手中的重量還是消失了,一瞬之間,無比輕盈,連同纏在身上的負擔一並褪去。

扼住咽喉的怪力也同時卸去,呼吸再次暢通起來,白煜趕忙睜開眼低頭尋找拂月,卻被井中之物嚇得差點魂飛魄散。

原來她還在,只是一襲紅衣如泣血,面似冷雪,蒼白淒涼,雙眸中的星子破碎成了一灣漆黑的深潭,點點潰爛爬上了肌膚,腐肉裏滿是細小的蛆蟲在蠕動。

尤其是脖子上的勒痕,深可見骨,血肉模糊,她細長的黑指甲深深陷入了白煜手腕之中,道道血痕順流而下。

活人的精血令她無比愉悅,於是探出宛如赤練蛇般的長舌迫不及待地去舔舐,白煜原本麻木了的手臂漸漸恢覆了知覺,也感覺到了銳物的刺痛。

他立馬松開了手,瘋狂甩了起來,然後快步往後撤去。穆曄的對手們恰好也如一陣黑煙般消散殆盡,他見白煜驚嚇不已,趕忙一把穩住了他的身形,以免摔倒在地,“怎麽了?拂月人呢?沒救上來?”

白煜按著手腕上的傷口,強迫自己鎮定下來,“她不是拂月,她是、她是鈺妃。”

聞言,穆曄趕緊扭頭看向枯井,隨著一陣毛骨悚然的詭笑,鈺妃從井裏慢慢爬了上來,但她並未上前,而是繞著井口轉了個來回後飄向了遠處,消失前格外得意地留下了一句話。

“晚了,你們救不了她的,已回天乏術啦。”

穆曄又掏出他的毛筆,當空一勾勒,一朵熒光閃爍的白梔又懸浮於頭頂,但僅僅只維持了片刻,它就迅速枯萎了,反覆幾次後,他選擇了放棄,“她把我們之間的聯系切斷了,看來同樣的方法果然只能用一次,早知再晚點用的。”

白煜算是明白為何他一開始選擇靜觀其變,看來彼此都是個謹慎的人,就賭誰先暴露蹤跡。

不過天無絕人之路,拂月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在耳畔響起,“白公子,你聽見嗎?”

“拂月?”白煜又重燃希望,四下尋覓起來,“你在哪兒?”

穆曄也從迷惘中抽離,結果陷入了另一個困惑,“怎麽了這是?你別瞎轉悠了。”

白煜停住了腳步,奇怪地盯著他,“是拂月在叫我,難道你沒聽見?”

穆曄聳了聳肩,用表情完美地回答了他的問題。不過這聲音也只出現了一次,白煜懷疑自己是否有了幻聽。

“白公子,不要懷疑,我確實同你在講話。”拂月的話是映在腦海中的,如同初次見面那般。

“剛剛你救我的時候,我的一部分靈力附著在了你身上,可惜力量微薄,我也不知還能維持多久。”拂月說著沮喪了起來。

“不過我可以指引你找到她,但是有一點要牢記,千萬不可讓你身邊的人提前預知你的目的地。”掃除不自信,她忽地神秘叮囑道。

白煜順著她的話仔細打量起了穆曄,先前忙於找路而忽略了身邊人的狀態,他似乎情況不太對勁,一直遮掩著什麽,雖說並非常人,可臉色也過於蒼白了,原本還算紅潤的雙唇也漸漸失去了血色,拂月的告誡令他警醒了起來。

“可惜我沒有力氣再和你解釋了,待一切結束後,你自會懂得。”拂月將殘存的靈力凝聚在了白煜的眼中,他的視界多了一條泛著微光的長長金縷,蜿蜒著出了這偏僻地帶,指引著迷途。

與此同時,他也“看見了”穆曄的癥結——源頭在左前臂,對比之下明顯不如另一邊靈活,而他也總有意無意地用手掌按壓,每逢觸碰其上時,嘴角亦止不住地微微抽動,盡管一切他都小心控制著,可那些光點還是出賣了他。

白煜看見的,正是這些光點,它們聚成了一團覆蓋在穆曄的手上,大有擴撒之勢。

“還是找找線索吧,看我也沒用。”穆曄察覺到了他這疑惑的目光,但並不想被對方看破,於是收起手臂趕忙轉身離去。

“等等。”白煜一個箭步沖過去拽住了他的左手,順勢一抹袖口,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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